时已晚秋,寒意甚浓,水面上已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晴天,太阳乏力地照着,偶有西北风吹过,我不禁身上起了许许鸡皮疙瘩。
连里安排老金(曾任解放军初级指挥员,“二劳改”,朝鲜族)和三、四个“二劳改”带着我们几个知青到四分场南边水泡子去捞已沤了时间不短的麻。
一清早,大家都来到了干活的地方。好家伙,老职工们清一色裤腿卷得老高老高,棉袄腰间全系上了绳子,人人手上一把小镰刀。更是可笑的那个老金头肩上还斜挂着一只军用水壶,这大冷天的还用着喝水?莫不是脑子有病?我心中不免暗觉好笑。
麻杆沤在水泡子中,离路还远,我们朝沤麻的地方走去,踩着水面的冰面“轧滋”、“轧滋”直响,水渐渐变深,脚踩着一个一个的“塔头墩”,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不好!一不小心,滑落在水中,这水可真冷,刺骨的冷啊!不大一会儿,小腿肚就感觉麻木了。看着腿上,裤上沾满了发出阵阵恶臭的如铁锈般的脏水,心中真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泡子里,大捆大捆的麻杆横七坚八的泡在水里。水面已结冰,冰面上露出了黑黑的麻杆头。这麻在晚夏时被割下,泡在水里,经过近于夏、秋二季的浸泡,麻杆变软了,麻皮附着在杆上若及若离,人们把麻杆捞起来后,用手把附着在杆上的麻皮剥下,然后可编织麻绳。
看着这发黑结冰的泡子, 我心里直发怵,其他知青也站在一旁,丝毫没有想下水的意思。见此情景,老金笑了笑说:
“下水的事有我们几个老家伙干,你们全在岸上协助我们。”
老家伙们开始脱起了衣服,嗬,怎么都是穿得花裤衩?
“喂,喂,你们怎么都把老婆的裤衩给穿来了?”
不知是谁开起了玩笑,笑声似乎把这寒意也给冲淡了。
老金活动活动了精瘦的身体,拿出那漆都脱落的军用水壶,打开盖子,对着喉咙就是“咕噜”、“咕噜”几口。这时我才明白,原来水壶里装的是酒啊。他自己喝完后,老金又招呼了其他几个都来喝上二口,然后都“扑通”、“扑通”地都跳进了那水里。
冰碴子在他们的脚下“轧滋”、“轧滋”的直响,黑色的泡子水泛起了阵阵沉碴,像一锅墨汁,发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恶臭,让人无法嗅闻。老家伙们嘴中不停地喊着,叫着,手中不停的干着,仿佛为了驱赶着这寒冷。一捆捆乌黑的麻杆被他们送到岸边,我的血在涌动,是被他们的无畏举动感动还是一种冲动?我说不上来,我和同学们一起把这一捆又一捆的麻杆不停地送往停在一边的大车旁。
臭烘烘的水不时往脖子里灌,全身上下湿透了,我们全然不顾,大家都像在比赛,你追我赶,以最快的速度不停地把麻杆往车上装,冷已被我们彻底地甩在脑后。
泡子里的老家伙们的嘴唇全被冻成了青紫色,身上红一块,紫一块。他们仍在呼喊,谁也不知他们在喊什么,既没音阶,也没节奏,也不成个调,但在我的感觉中却是一首真正的歌,一首劳动改变一切的发自内心的歌!
这活儿不能歇息,一鼓足气,在大家的同心协力下,满泡子的麻杆终于全被装上了车。待他们上到岸来时,个个牙齿全在打颤,我们连忙给他们披上了棉袄,并把那军用水壶拿来,直往他们嘴中灌,此时在我的眼中,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二劳改”,而是一群顶天立地的英雄汉!
“小毛,你也来一口吧?”不知谁劝我喝一口。
尽管我从不沾酒,但不知怎么的,竟也端起了这壶,仰起脖子,“咕噜”一大口,一股热辣的暖流直呛嗓子,顿时传遍全身。
“好酒,好酒”我抹着这被呛出的眼泪,连连夸耀。
“哈、哈、哈”大家看着我的样子全都笑了起来。
这笑声是何等地爽朗何等地甜蜜啊!